向着西,面对河水,顺着风看浪花一波又一波地从眼前推远,推到肉眼望不到头的河岸线,河岸线的上面,有一轮火红的落日,正悬在天边,它把河水染得通红。每每想起儿时在故乡亲历的这幅画面,我就想到了王维的《使至塞上》中的“长河落日圆”。毋庸置疑,在那样的场景里,这句诗是最具意象性和概括力的表达了。我不知道王维当初是否去过我的故乡。在那里,河水昼夜不停地流淌,涨与落,无一例外地带走分分秒秒,仿佛被它带走的,还有村庄的主人与客,他们来了,看到河水,看到日起日落,看到暮年,在临终的那一刻,突然悟出了其中的奥秘,但不以言说,也许这就是一种圆满,一种完美的终结。
长河也不言语,自西向东,我的故乡就坐落在它的中间地段。河水年复一年地流淌,把东边的朝阳托起,又在黄昏时分把西斜的太阳拉下。我全然记得的,是在这条河边有着不少的青石板,浣衣的女人们手持棒槌,此起彼伏的“啪啪”声响彻河面。她们敲击出的不光是布衣里的污渍,还有隐藏在石板纹路里的各种故事。
青石板不知有多少代人用过,就连我的曾祖母都说不出,她曾告诉过我,在她年轻的时候,这些青石板就已安放在了那里。石板承受着一代又一代女人的敲击,这拨女人走了,那拨女人又来了,她们或洗衣,或洗菜、淘米,用自己短暂的生命时光,续着长河不尽的风景线。
长与短在这一刻呼应。面对流淌不息的河水,村里的人看到了自己目光的短浅,他们谦卑,敬畏于河水,敬畏过那一轮轮长河中的落日。直到如今,村里每位长者的辞世,后人总要选择一个落日的黄昏,用经幡在河边为他招魂。这种祭奠的方式,其间虽然有着迷信的成分,但村人相信,长河中的落日,既然会圆满地落下,必定会有崭新的朝阳升起,从某种意义上,它寓意着家族的香火延续,永不熄灭。
相对于这样去理解一个事物的长度,我更喜欢目之所及的东西,它真实地存在于眼前。因为只有亲眼所见,才能激起心灵的涟漪,才会让人看到沉淀在岁月里的光芒,感知情感里的温度。从村庄走出,再回到村庄,河水带走了三十多个春秋,夕阳沉落了一轮又一轮,我儿时所称之的阿公阿婆们,现在存活无几。他们一一去了天堂,在长河落日的见证下。
现在长河不算长了,在各种精准仪器不断推陈出新的当下,再远的尽头,也会清晰地存在于仪器的镜框里,这就是科技的力量,它已渗透到了农村,就连一幅画的出品,完全可以用电脑泼墨,其色彩和层感,远比现实存在的完美。但是在这种虚拟的完美之下,我们文字的表达力,与唐诗宋词相比,进步又在哪里?
我忽然明白,文学的表达,最具感染力的,不是物质飞速发展时代下浮躁于心的快餐之感,而是面对浸在光阴里的原本事物,获得一种难以言说的质感,并由此剖析出的对其时光断面的思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