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们的生活中,经常会遇到这样一种情景:一些平平常常的事物突然之间以一种新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,给我们带来以前未曾有过的触动,从而给我们留下一个“心结”,让我们从此难以释怀。
那一年夏天,哑巴金锁用斧头劈树的声音,就是这样进入我的记忆的。当时,一场暴雨将村上最大最老的一棵核桃树掀翻在地,队长考爷想找人把它劈成柴火,又担心劈柴的人趁机往自己家里捞“油水”,掂量来掂量去,哑巴金锁成了他最满意的人选。
哑巴金锁确实是个没有半点私心杂念的好社员,但他的脑袋也是不个脑袋,而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榆木疙瘩。他从家里翻出一个锈得掉渣的旧斧头,也不知道放在磨石上磨一下,就匆匆忙忙地拿去劈柴。“咚——”斧头劈在树身上,树皮纹丝不动,巨大的响声却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。原来上了年纪的核桃树,其树身都是朽空的,如同一个巨大的木桶,如果再用一只钝斧去劈它,那就不是劈柴,而是击鼓了。“哈哈哈——”周围的人回过神来,齐声大笑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”哑巴金锁是有点犟脾气的,他不想别人为什么笑他,却以为是这块该死的木头也瞧不起哑巴,跟大家一起欺负他。于是,他来了横劲,将斧头高高举起,狠狠劈下,一斧头又一斧头,非要让核桃树知道他的厉害不可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愤怒的斧头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无辜的核桃树,整个山村也在这种单调而刺激的击打声中开始了一天的劳作。我就要参加高考了,没有跟大人一起出工,留在家里温习功课,可是整整一天,我一页书也看不下去,我的耳边尽是哑巴劈树的声音。我的眼前甚至出现了这样的情景:哑巴金锁不是在用斧头劈树,而是在将一粒一粒声音的钢球不停地砸进核桃树的树干里,砸进核桃树下的泥土里。这些声音都是有生命的,先是一个一个,后来是一群一群,它们在泥土的深处奔跑着,追逐着,寻找着发芽的机会。
你听到远处传来的连绵不绝的回声了吗?那不是回声,那是它们在泥土深处奔跑的脚步声。在泥土下面,它们像水中的鱼儿一样来去自由,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,从一条沟到另一条沟,它们说来就来,说去就去,咚咚咚的脚步声时远时近,让我们感到恐惧而又新奇。
你有没有感觉到,脚下的泥土被它们踩得越来越薄了?说不定哪一个清晨或深夜,它们就会突然冒出地面,长成一片我们怎么也想像不到的植物?
——噢,还是不要长出来的好。